林音一愣，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怔怔看了好几眼才扶着桌面站起来，却迟迟没有开口。
“......抱歉。”
两人静默许久，最终还是箫钰打破了僵持，“我又失约了。”
林音从怔愣中回神，却并没有接茬，只是低下了头。
箫钰尴尬地走近两步：“你一直在等吗？”
林音搓了下手指才摇了摇头：“没有，刚好出来坐了坐。”
这次轮到箫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林音这话说的太假了。
“将军怎么回来了？郑嬷嬷说你可能会住在林家。”
林音说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除却开始那一眼，再没有看过来，箫钰感觉到了那股疏离，心里竟憋闷的有些难受。
“抱歉。”
他又道了一句歉，却没有为自己解释，他去之前的确想着要早去早回，但在见到林玉卿的时候那想法就不自觉被忘记了，至于为什么会回来——
两个时辰前。
他一路疾驰到了林家，等勒住马的时候，林家众人已经候在了门前，林老爷面上含笑，态度却比以往要高傲些，并没有主动寒暄，林夫人倒是一如既往，瞧见他满脸都是慈爱，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却越过他的身体径直看向马背，瞧见上头空空如也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不敢置信。
“姨母，大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箫钰闷雷似的声音响起来，林夫人这才收回目光，眉头却不自觉皱了一下，语气中倒是听不出异样来：“她身子还是那样，先前在林家失礼之后她愧疚的很，整日哭，知道你今天来才打起精神来，说要亲自下厨，算是为你道歉。”
她说着话又不动声色的上上下下打量了箫钰好几眼，确定人真的是空着手来的之后，眼底闪过几分恼怒，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箫钰却毫无所觉，还在惦记林玉卿的身体：“大妹妹不必如此，我并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不然还是进去说吧。”
话音落下，林夫人却迟迟没有回应，箫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当即便有些担心：“姨母，你怎么了？”
林夫人被迫回神，连忙遮掩住了心里的情绪：“就是几日不见，总觉得你清瘦了些，进去谈吧，恰巧今日还有你姨丈的几位同僚来拜访，你们倒是能一块说说话。”
箫钰脚步瞬间顿住，林老爷的同僚？那不就是朝廷官员？
他一个边关武将，若是和朝臣交往过密，那是要招货的，他在勾心斗角上不是朝中这些文臣的对手，所以始终记得一条原则，要做个孤臣，可是林家却……
他蹙了下眉头：“我不好和京中官员有过多来往，今日来的是不巧了，不如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林家夫妇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这话是怎么说的？都是我的好友，不是外人，不必如此谨慎。”
林老爷忙不迭劝了一句，他这种清闲没油水的差事，一向是想和人结交都没人理会的，今天好不容易因为平了参奏的事才有几个同僚来为他祝贺，岂能让箫钰走？
他虽然嘴硬，轻易不肯承认自己没本事，可面对同僚的热情他还是很清楚原因的，这定然是看箫钰的面子才会来的，这种时候若是箫钰转身就走，他的脸岂不是丢大发了？
所以今天箫钰无论如何都得进去。
他瞪了一眼林夫人，催着她赶紧劝一句，林夫人不敢违逆，可因着箫钰空手登门的事她本就不痛快，见他还不肯给林老爷面子，心里越发不痛快，话虽然出口却带了几分埋怨：“我知道是我们林家高攀了，你不愿意在人前与我们亲近，我们也都理解，和玉卿的婚事你要是实在不愿意……”
“姨母这是说的哪里话？箫钰怎么敢这么想？我对大妹妹素来是非卿不娶的。”
林夫人充耳不闻，抓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抹眼泪，箫钰被她哭的烦躁，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下来，“罢了，只吃饭，不喝酒。”
夫妻两人这才高兴起来，簇拥着箫钰进了门。
可进了门之后他才发现里头远不止几个同僚那么简单，甚至连几个王爷的心腹也在，这哪里是家宴，分明是鸿门宴啊。
他再次顿住脚步，林老爷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难看的厉害，心里也有些打鼓，可随即那股不安就变成了恼怒，这个天煞孤星，摆平一个御史明明那么简单，他昨天非要给自己摆架子，今天都进了门还要摆出这幅样子来……真是没教养。
可他不敢撕破脸，只能搬出林玉卿来：“玉卿还在后厨给你做菜呢，看在她的面子上，多留片刻吧。”
提起林玉卿，箫钰心里再不耐烦也还是忍了下来，只青着脸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可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因为他的冷淡而退缩，话题时不时就扯到他身上来，他起初还能闭嘴装哑巴，可林老爷却一再掺和，逼得他不得不开口搭话，脸色也因此越发难看。
好在晚宴很快就开了，只是有这么多外男在，林玉卿显然不可能露面，只有两道她做的菜送了上来，就摆在箫钰面前，他埋头苦吃，完全不理会身边人的寒暄敬酒。
几个朝臣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只能朝林老爷施压，他不得不抬手举起了酒杯：“箫将军，来喝一杯吧。”
箫钰脸色又是一沉，进门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只吃饭，不喝酒，林老爷这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他冷冷看了过去，林老爷动了动嘴唇，无声的说了句看在玉卿的面子上。
相箫钰指尖一紧，又拿林玉卿来做挡箭牌……他怒不可遏，可这到底是林玉卿的生父，他不能不给面子。
他黑着脸仰头灌了一杯，却彻底坐不下去了：“你们慢用，我出去走走。”
他一走，林老爷连忙遣了儿子出来陪着，唯恐他就这么走了，可这次他却是想多了，虽然箫钰被这一连串的事情闹得心情烦躁，可还是想见林玉卿一面再走的。
只是他没想到走着走着会听见林家下人的闲话。
林玉卿喜欢风花雪月，林家的花园便是按照她的喜好构造的，箫钰听林夫人提起过，说林玉卿喜欢来这里走动，所以特意绕到了这里，想着若是运气好，说不得真能碰见林玉卿。
但他也只是想想，却没想到真的看见了。
人就站在亭子里，大约是怕冷的缘故，身上皮了件月白的薄斗篷，斗篷下头水一般的裙摆和袖子流泻下来，被风一吹瞧着飘然若仙，很是不食人间烟火。
原本箫钰还想着要去说几句话，可此时却有些不敢上前了，仿佛靠近一些便会亵渎对方。
可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你刚才真的偷偷去看了？”
林玉卿脸色涨红，显然十分羞赧，她迟疑许久才点了点头：“是去瞧了。”
箫钰有些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林玉卿会偷偷去看他，这实在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上次见面的时候人还对他十分畏惧的……大约也是那次之后才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吓人。
打从来了林家就越来越糟糕的心情因为这点小事而稍微美好了一些。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在饭桌上的举动，虽说脸色冷淡了些，可不管那些朝臣如何过分，他都始终恪守礼数，该给林老爷的面子也都给了，应当没有何处失礼。
他还将林玉卿做得菜都吃了个干净，这应当能让她对自己稍微改观……
“还不如不去呢，倒胃口。”
林玉卿一声叹息，将箫钰所有的想法都击得粉碎，他再次怔住，抬眼朝亭子里的人看了过去。
“你们不知道他刚才吃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么狼吞虎咽的，哪里有半分教养？怪不得外头都传他会食人心肝，他实在是太野蛮粗鲁了，这日后若是要面对面用饭，我哪里还吃得下去？”
林玉卿声音轻轻柔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都直戳人心。
箫钰的脸色不自觉沉了下去，他年少离京，身上的确没有京中公子的教养，吃饭也不讲究细嚼慢咽，他一向不觉得这有问题，可现在才知道，这是会招人嫌恶的。
可明明有人看着他用饭，也能跟着多吃几口的。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林音的样子来，箫钰摇了摇头，他不能总拿这两个人比，她们是不一样的。
可即便理智这样告诉他，心里却多少都有些倦怠了，他又想起了和林音的约定，现在赶回去好像还来得及。
他又抬头看了两眼林玉卿，随即转身就走。
身后了家几个兄弟不远不近的跟着，见他看林玉卿的那两眼，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走，纷纷对视一眼，眼底既有得意又有嘲讽，这位名声赫赫的箫将军，对他们家大姑娘还真是情根深种，日后要是成了亲，还不得给他们林家当牛做马？
几个人想到以后有这么个人可以依仗，脸上都闪过兴奋，可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是往门口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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