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付了钱，众鬼一起往路边站牌底下等车，沈衡则麻利地把工具收拾上车。
等他把一大摊东西都塞在车上用绳子绑好之后，看到那个叫小雷的孩子就站在他身后，右手大拇指放在嘴里啃着，正在看着他。
“你怎么不回家呢？”
冷不丁对上小孩的眼神，沈衡下了一哆嗦，再看老头他们那一群鬼早已经没了踪影，那辆拉鬼的公交车来的时候灯弄得挺亮，离开的时候竟然无声无息，连什么时候走的沈衡都没有察觉到。
他问小雷：“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呢？”
小雷摇头：“他们回甲宝山小区，我不去那里。”
沈衡知道在城郊有一座甲宝山公墓，老头说的应该是那里，距离天缘小区还有十多里路，他终于想明白了，老头第一天来时说的街坊邻居当中并不包括红衣妇女，而且老头这次付的饼钱只是十六人的，并不包括红衣妇女那一份。
“那你跟我回天缘小区吧。”
沈衡把小孩抱起来，只觉得小孩身体冰凉，有点像肢体被捆住之后，血液不通的那种凉，但软软的触感，跟人类一样，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差点下意识地把孩子扔出去，好在及时控制住。
他把孩子放在车上：“走吧，我顺路给你带回去！”
小孩还挺沉，坐在车厢板上，不时把鼻子探到不锈钢桶旁，贪婪地嗅香气。
“你刚才吃了五十张饼，十份焖子，还没有吃饱啊？”
沈衡一边蹬车一边问。
“没有呢。”
小雷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身，正襟危坐，“就是饿的太久了，看见吃的就馋的流口水。”
他用小手在嘴角擦了擦，“不过叔叔你做的饼真是好吃。”
到了天缘小区，沈衡把小雷送到他家那栋楼下：“你能找到家吧？三楼朝西的。”
“能的！”
到了家门口，小雷欢喜地抱住沈衡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叔叔，我回去找妈妈了！”
迈着轻快的步子跑进楼道，“叔叔再见！”
沈衡没敢上楼，上次来送外卖给他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现在虽然不怎么害怕鬼了，但还是怕看到红衣妇女被割喉惨死，小雷被挂在书柜上吊死的惨状，而且他在警察那里还是挂着号有犯罪嫌疑呢，得尽量离犯罪现场远一点。
回到家里，沈衡疲惫地坐在马扎上，怔了半晌，脑子里一团乱麻，对于这几天的离奇遭遇，对于未来可能遇到的危机，思绪万千，理也理不清，索性什么都不想，爱咋咋地，活一天是一天，先把明天客户们预定的饼和焖子做出来。
和面切肉，熬制调料，正忙活着，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现在可是下半夜，外面一片漆黑，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敲门声突然想起，把他吓了一跳，菜刀切在手指头上，在拇指的指甲上面留下一个小坑。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很有规律地响着。
沈衡感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拿着菜刀横在身前，目光死死地注视门口。
“是谁！”
沈衡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我。”
外面传来小雷的声音，带着哭腔，“叔叔你快开门啊，我妈妈不见了。”
听见是小雷，沈衡长出了口气，看着自己端着的菜刀又有些好笑，心说：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还真没做过亏心事，我有什么好怕的？许灵阳不是说过，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么？人心正身正，自然有一股纯阳正气护身，那是鬼怪最害怕的。
他把菜刀放在砧板上，做了几下深呼吸，放松身心，走过去开门。
门才打开，小雷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妈妈……”
沈衡把门关上，抱着沉甸甸的小孩进屋：“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我回家……呜呜，妈妈不见了……”小雷一抽一抽地哭。
“那你也别哭啊，你妈兴许到别人家串门去了。”
沈衡给他抱到床上，拿毛巾给他擦眼泪，又取了个自己做的卤蛋给他吃，“别哭了啊，待会我帮……待会你妈说不定就回来了。”
“不是的。”
小雷捧着卤蛋并不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昨天妈妈把我送到甲宝山小区张小花家的时候就告诉我，以后不许再回家，否则她就不要我了，我没听他的话回去了，她果然不要我了，呜呜，她肯定跟我爸走了，呜呜……”
小孩哭着说话，断断续续，很多地方前言不搭后语，沈衡听得头晕，好在他从小拉扯弟弟，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你妈妈不会不要你的，你想啊，要是你有个孩子，长得像你这么可爱，这么乖巧听话，你会不会把他扔掉，不要他了？”
小孩摇头。
“就是嘛，你妈妈也舍不得不要你的，她肯定是有事出去了，你啊，现在我这里睡一觉，明天早上，她就回来了，别哭了啊。”
他把小孩哄得终于不哭了，给他脱了衣裳拉到卫生间里洗澡，他有些纳闷：不是说鬼只是一股气，一道灵魂，看得见摸不着么？这小孩却是实实在在摸得到的，只是没有脉搏和心跳，体温也很低，皮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把莲蓬打开，给小孩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然后用浴巾包着送到床上，盖好被子：“睡吧，等你睡醒，你妈可能就会回来了。”
小雷在被窝里闭上眼睛，沈衡回到厨房继续切肉和面。
第二天上午有课，沈衡早早洗漱完毕，又吃了两张饼一份焖子，犹豫再三，来到床边去叫小雷，只唤了一声小雷就睁开了眼睛：“妈妈现在回来了吗？”
“应该回来了吧，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小孩立刻下地，穿上衣服鞋子，沈衡拿了五张新做的饼装进纸袋子里给他在怀里抱着，一起来到他家楼下：“你上去看看吧，你妈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小孩蹬蹬蹬跑上楼，沈衡转身想走，迈出十几步之后又停下来，不放心地往楼上张望。
很快，小孩就又哭着跑下来了：“妈妈没有回来了，妈妈不要我了。”
沈衡百般哄劝，好容易他不哭了，但是坚决不肯留在家里，抽泣着搂住沈衡的脖子：“我妈妈不要我了，就剩下叔叔你了，你别不要我……呜呜，我以后少吃……我可以不吃饭的，真的，我几个月不吃都行……”
他嚎啕大哭，引得小区里的人围观，沈衡只得把他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起去上学。
带他去上学其实也无所谓，沈衡一边骑车一边想，反正除了自己，别人也看不见他。
别人看不见他……那刚才小区里的人怎么看见他哭的？！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来，车把一歪，差点拐上机动车道，沈衡停下车回头看小雷，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蛋。
小雷奇怪地问：“叔叔，你怎么了？”
沈衡把车停在路边，拉着小孩到一处买早点的地方，指着他跟买鸡蛋饼的阿姨说：“给这小孩儿来一张鸡蛋饼。阿姨你看我大侄儿能吃完你这一张饼吗？”
卖饼的阿姨往这边看了一眼，麻利地点火，倒面糊摊饼：“看他能不能吃呗，小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得多吃点，宁可撑着也不能饿着。”
说着还看着小雷夸了句，“小朋友长得真可爱，上几年级了？”
这些人竟然真的能够看到小雷！许灵阳不是说，人鬼殊途，除非具有极大缘分，否则是看不着的吗？怎么所有人都能够看见小雷呢？难道小雷不是鬼？但自己明明就看见他吊死在书柜上的样子，尸体甚至发臭生蛆了。
他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不够用，如果小雷真是个人类小孩，自己完全可以找警察帮忙，但他现在是……即便不是鬼，沈衡也敢肯定，他绝对不是人，心跳和脉搏都没有。
鸡蛋饼烤好了，装进袋子里给小雷抱着，沈衡又骑上了车，边骑边叹气，哀愁得不得了。
去学校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公园，门口的石椅上有许多算命的，在路边上一字排开，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有的还把稀疏的头发拢起来弄个道士的发髻，坐在小马扎上，面前用石头压住一张纸或者布，上面画上太极八卦，首相面相之类的东西，还有诸如“麻衣神相，梅花易数，科学预测，奇门遁甲”之类的字样。
沈衡过去是无神论者，向来不相信这些东西，今天也是照旧一眼不看，蹬车飞奔。
在经过一个卦摊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算命先生把手杖伸过来，直接插在车轱辘里。
“咯嘣”一声，车轮就不转了，沈衡差点摔倒，好在一只脚及时撑在地上，他气得想要破口大骂：“你干什么啊？有病吧！”
这人坐在小马扎上，双目圆睁，精芒闪闪：“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还有精力骂人，你还不快点把你后边坐着的那个小鬼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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