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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灵阳家里回来，沈衡开始抢命似地忙碌起来。
昨天的饼和焖子都还在，不过因为天气太热，大部分都已经变馊了，许灵阳说的，要把把那些鬼跟普通的人一样看待，都是照顾自己生意的顾客，还是超级大客户，绝不能把馊了的给人家，于是全部丢进垃圾箱里，剁肉和面，重新制，好在路边摊不用上税，连续做两次仍有些赚头。
他从中午一直忙活到天黑，总算把那八百五十张饼，一百七十份焖子全部做好。小心地装进不锈钢桶里，抱上三轮车。
蹬车出小区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夜幕下的楼房，心想：那位红衣妇女今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去吃饼，她和那个叫小雷的孩子死的那么惨，但愿警察能尽早破案，让他们死而瞑目吧。
来到摆摊的十字路口，夜市已经进入尾声，卖书的贴膜的，各种小商贩都已经收摊，夜风阵阵，各种垃圾沙土离地飞扬。
眼见着人越来越少，沈衡心里头开始打鼓，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两脚仿佛在踩着棉花，沈衡恨不能立即打道回府，到家跳上床躲进被窝里，熬到天亮就又是一天。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况且就算跑回家也不安全，人家是鬼，随时都可以找上门去。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他欠了人家的债，与其被鬼敲门到家里讨债，不如主动偿还。
沈衡从小到大，虽然拉扯弟弟不容易，但贫穷并不是最难受，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亏欠，哪怕邻居家给了两个西红柿，第二天他也要弄些蘑菇还回去。
人的债不能欠，鬼的债更不能欠！
沈衡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把工具一样一样卸下来。
把东西安置好，周围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气温似乎比平时低了许多，夜风吹在身上，有一种彻骨的阴寒，让人不住地打寒颤。
沈衡拢了拢身上半旧的夹克，看看手机，才刚过十一点，距离鬼来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搬了把折叠凳到一株大树后面，寻了个背风的地方靠着树杆打盹。
大叶杨就这点不好，这东西有个绰号叫“鬼拍手”，俗话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载鬼拍手”，这树的叶子大，质地又厚实，风一吹树叶相击，发出潮水一般的“啪啪”声，听上去像电影里演的有鬼经过似得，十分瘆人。
沈衡连着两夜没睡好，更担惊受怕，此时早就又困又乏，靠着大树一会功夫就沉沉睡去。
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来到一个阴森森的石室之中，地板上铺着整齐的石板，上面刻着古怪的文字，从中央向四周发散开来，正中央有一根立柱，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女人，女人赤|身露|体，一丝|不|挂。
在女人的额头、咽喉、心口、肚脐等处，各有长钉钉入，看那样子应该是穿透身体顶入她身后的木柱里，鲜血染红她的身体，顺着脚趾向下滴落。
“嘀嗒！嘀嗒！”
殷红的血水在她脚下汇聚，再顺着地上凹进去的文字纹路流淌，蔓延开来，仿佛一条条红色的毒蛇，在地上游走攀爬。
女人圆睁着双眼，神情充满了绝望、无奈、愤怒、怨毒……恶狠狠地看过来，仿佛两把淬毒的匕首，直接刺入人的心里。
这眼神让沈衡觉得有些眼熟，猛然间想起来，这女人不就是那个红衣妇女吗？当时她坐在沙发上的尸体所流露出来的眼神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沈衡感觉无边的恐怖将自己包围，他想要大叫，拼命地张嘴，却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女人看着他，眼神忽然变了，她拼命开口，发出沙哑得仿佛耳语般的声音，又带着毒蛇样的嘶嘶声：“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沈衡看她这样惨相，不由得心软，带着颤音挤出几句话：“我怎么救啊？”
“带他走！不要让法王找到……啊！”
她陡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震得沈衡耳膜剧痛，身子一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路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草绿警服的青年，正俯下身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不小心睡着了。”
沈衡随口答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这位秦警官是鬼，身子一抖，遍体生寒，咬着下唇拼命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没有叫出声来。
心里头大声默念：他是我的顾客！他是我的顾客！他是我的顾客！对待衣食父母要像春天一样温暖！顾客就是上帝，要让上帝找到回家的感觉！
自我催眠了好一会，他才扶着树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秦警官关切地说：“这种风口地方吹的都是邪风，在这里睡觉很容易感冒的。”
“谢谢，我还好。”
沈衡看见他的烤架前面已经站了一群人，正好是前天来吃饼的那些，拿着蒲扇的老头也在，站在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全都脸色木然地看着他。
沈衡的腿已经开始发软打颤，恨不能立刻掉头就跑，不过想起许灵阳交代的话，一旦跑了后患无穷，硬着头皮走过去，陪着僵硬的笑脸说：“实在是抱歉，让大家空等了一天，昨天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只是出了点状况……”
他在人群里寻找红衣妇女，没有找到，却看到了她那个叫小雷的儿子，穿着红色的短衫短裤，脖子上用红绳挂着一串钥匙，站在人群里有些显眼，虎头虎脑的，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右手拇指放在嘴里啃着，仿佛等待投喂的小狗，满脸的期待。
看见这个孩子，就想起他的尸体被绳子吊在书柜上的惨状，沈衡后面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今天我又做了新的，来吃吧，大家都来吃吧。”
他打开不锈钢桶的盖子，把里面的饼一摞一摞地拿出来，先把玻璃叶饼分发下去，每人五十张，用塑料袋装了给他们。
大家默默领了饼，或站或坐，大口啃着，那个小雷抱着装饼的袋子，蹲在烤肉架前面，好奇地看他煎焖子，等火上来，又开始大口地嗅着苏籽油的香气。
这些鬼看上去跟活人一样，除了神清稍微有点阴郁怪异，根本看不出来是鬼。
人是有很强的适应性的，沈衡麻利地刷油撒菜，进入工状态，这些鬼只是吃饼，也没做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得那颗紧张恐惧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正像许灵阳说的，就算是鬼那也是他的顾客，是他的衣食父母，要拿出一颗诚心来对他们。
看小雷一边啃着饼一边瞪着他的焖子，吃盆望锅的馋猫样，沈衡又剥了两根火腿肠，穿上竹签，用刀切花，刷上鸡油，撒了孜然芝麻，很快烤好，递过去：“给你烤两根肠吃。”
小孩摇摇头：“我没有钱，我只吃我妈前天晚上预定的。”
不过看着烤肠，还是忍不住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吞了下口水，然后低头大口吃饼。
“叔叔送给你的，不要钱，快拿着吃吧。”
小雷欢喜地跳起来，伸手拿过烤肠：“谢谢叔叔！”
看着小孩狼吞虎咽的样子，沈衡心里有些不舒服：“吃了那么多你怎么还饿啊？”
小雷嘴里塞满了烤肠和馅饼，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大口咀嚼，含糊地说：“我都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就昨天吃了叔叔你送过来的五张半饼，剩下的都被人抢走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委屈，有些哽咽，“爸爸是坏人，把我和妈妈关起来，不给我东西吃，每天只给我喝一小盅‘父母汤’，喝了三个月，我就要饿死了，他就把我挂在柜子上，又挂了两个多月，才吃着你的饼。”
听了他这话，沈衡心里又灌满了心塞和恐惧，而心塞又远远胜过恐惧，拿着铲子难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你别着急，慢点吃，吃完了叔叔这里还有。”
“嗯嗯。”
小雷一边用力嚼着一边很认真地说，“谢谢叔叔，叔叔是好人！”
这伙人吃得很快，每人五十张饼，十份焖子，半个小时就吃完了。
拿着蒲扇的老头又过来说：“你这饼和焖子不错，明天晚上我们还过来吃。”
沈衡开口就想说明天不来了出摊了，看着老头掏出一沓钱在那数，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些鬼来吃一天，利润抵得上他卖一个星期的肉串，夜市出摊只夏天这一个多月能卖，以后天凉了，想卖也不成了，现在不趁机多挣点，冬天也还有的罪要遭。
通过这一会的接触，跟刚来时相比，沈衡心里的惧意大减，这些鬼只是来花钱买饼吃，甚至比人还好伺候，正像许灵阳说的，自己开门做生意，管他来的是人是鬼，是魔是妖，都是一般对待，把钱挣到手是主旨。
他把心一横，接过老头递过来的钱：“没问题！明天晚上我还过来……”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红衣妇女的住处只跟自己隔了两栋楼，这些鬼又都是她的街坊邻居，是否意味着，他们都跟自己住在一个小区里？
沈衡问：“你们也是住在天缘小区吗？”
“不，我们住在甲宝山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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