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这是慕容来这里十来天第一次上山，倒不是雨林给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而是这季节山里没有他能吃的东西，初春没有果实，动物他打不到，爬山还耗费体力。
但有卫衡带路就不一样了，他这些天把附近的山都探了个遍，连兽径都找了出来，一路上给慕容指点：“这是野猪的痕迹，野猪不好抓，藤蔓陷阱不行，除非挖坑放诱饵，等我有余粮了再说。”
“不同的猎物要用不同的陷阱？”
慕容自己问出来才发现这问题简直外行到好笑，但卫衡竟然没有笑他，而是认真回答：“对，兔子一般用4字陷阱支起石块，或者藤蔓陷阱上吊，但兔子能咬断藤蔓，除非我找到铁丝藤，普通藤蔓陷阱捕捉成功率是百分之四十，铁丝藤是百分之八十，不过附近几座山都没发现。”
“铁丝藤长什么样子？”
“细长叶子，蜡质的，藤是黑色，很干硬，像铁丝。”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山上走，这山上长的是杂树，这季节有些叶子都没长出来，慕容却很轻易地认出许多：“这是油茶，这棵是野桃子。”
“你没玩过这游戏，怎么认识这么多植物？”
“其实我派出商业间谍偷了你们的企划书，所以认识。”
“这笑话好冷。”
说话间两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因为有卫衡拿着竹刀在前面开路，这路又是他走过的，所以并不算难走，只是因为都是原始丛林，腐殖质十分疏松，皮鞋走起来未免太滑，所以走着走着卫衡就回过头来笑：“你要是快摔了可以拉我衣服。”
他又把他那浴袍穿上了，这背影老让慕容感觉他要带自己去温泉。
“你这浴袍不是重大节日才穿？”
慕容问他。
“跟你在一起就是重大节日啊。”
慕容脚下一晃，险些踩空，卫衡反应快，把他拉住了，对他的窘状哈哈大笑。
“下次讲恶心笑话之前可以先打个招呼吗？”
慕容认真问他。
“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不敢了。”
两人爬到半山腰，却没再往上走，卫衡带着他在一棵做了记号的枫树旁边转了个弯，七绕八绕，竟然绕到了一片低洼地之中。这地方是在两山之间，约有一亩大小，一边山坡陡峭些，是个倾斜的崖壁，上面的石缝中长着些树木蕨类，因为两山合围的缘故，阳光只有直射才能照进来，所以十分阴冷，这片地上长满了一种叶子细碎的植物，开着白色的花，齐腰高，花是放射状，每一根分支上又开一簇小花，蓬松柔软，像雪花，纯白而轻巧，开成一片小型的花海。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卫衡得意地看向慕容。
但慕容的反应比他预料中还要惊喜。
他直接跑到那片花海边，拔起一棵来，细碎的花朵落了他一头一脸，他却只盯着拔出来的根部，是熟悉的块根，像个小人参，擦干净之后，透着微微的红色。
“这是野生的胡萝卜。”
“你怎么知道？”
“野胡萝卜花，又叫安妮皇后的蕾丝，当年欧洲的蕾丝还是奢侈品，判断蕾丝最好的标准，就是跟野生的胡萝卜花一样轻巧精致。”
慕容几乎在背书。
“真厉害。”
卫衡给他鼓了鼓掌，他举着花的样子实在得意，但卫衡还是说了出来：“不过这不是胡萝卜。”
“你又怎么知道？”
“我在游戏里吃过这个，中毒了，晕眩很久，后来乱吃草治好的。”
卫衡的理由实在太有说服力，但慕容对自己的辨认能力更有自信：“不可能，毒芹的花不长这样。”
“反正这东西是有毒的，你别吃，我那还有兔子呢，你要实在喜欢吃草，我给你找草都行。”
他说话语气太像哄小孩，实在太能激怒人，慕容眼神顿时就冷下来，从进入这游戏，他辨认的植物就没错过，是谁给的他底气这样跟自己说话？
雄性动物天性，超过两个，就一定分高下，更别说卫衡更是典型的alpha领导者性格，气质外向，又有信息优势，所以很快占了上风。但慕容更是从来没当过下属的人，他不擅长言语交锋占便宜，所以划分出界限，退出近身缠斗，这才维持平等局面。
所以他也懒得和卫衡多说，直接拔了几棵胡萝卜出来，把缨子一捆，拎着就要下山。
卫衡往他面前一挡。
“让开。”
“你打不过我。”
卫衡也生气了，所以脸上一点笑意也无：“交出来，不然不准下山。”
“你这样，我会当你是舍不得这些胡萝卜。”
慕容神色冷冷地道。
其实这句话就全然是诛心之语了，双方都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他不过是要用激将法罢了。一直以来两人相处太过和平，几乎让彼此都忘了对方其实是有着极强攻击性的人。
“这么拙劣的激将法就不要用了。”
卫衡话是这样说，但手却伸了出来，慕容冷着脸躲过，直接打开他的手。
“想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
有一瞬间，卫衡是真的生气了的，慕容第一次发现他的瞳仁是非常深的黑色，眼中像带着火焰，如果真打起来，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不过他收回了手。
“你吃吧，等你吃死了，我就把你埋到你的胡萝卜田里好了。”
卫衡说完，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山。慕容虽然生气，但考虑到自己不跟着他可能走不出来，所以也只好跟着他下了山。
接下来的一天里，两人谁都没跟谁说话，卫衡不知道跑去拿弄了许多卷杉树皮回来，靠在墙边钻孔，钻好了，在树干上排列起来，成了一个斜面的屋顶，到晚上他烤完兔子，把那屋顶往头顶一盖，招呼也不跟慕容打，直接睡了。
他的石屋要建好至少还要几天，他却提前做屋顶，摆明是连慕容的面都不想见了。
其实慕容也知道这次是自己比较理亏，但他其实是有个道理的，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他需要食物。
吃素虽然听起来仙风道骨，而且现代也不乏人在吃，但光吃野菜，根本无法维持正常人一天的正常消耗，因为一点主食都没有，何况他还要去扛木头建房子，体力消耗这么大，捕鱼的话没有网，兔子的话没有藤蔓，何况学卫衡做陷阱抢卫衡的兔子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早春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除了些许不畏寒的野菜嫩苗，什么都没有，以前农业社会都有人被饿死，何况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现代人。
他不能再饿着入睡了。为了胡萝卜吵架虽然滑稽，也比以后饿到晕倒要好。说一千道一万，卫衡和他分开过之后，就是比在丛林中拖着他的时候从容许多。一是不用照顾他，减少了食物消耗，二是不用顾忌他，只管忙他的建设大计，也许真能给他屯够物资连闯三关，最后从什么北极沙漠之类的地方幸存，也说不定。
何况那明明就是野胡萝卜，千真万确，哪怕植物学家来，也不可能比他更确定了。他也知道自己求生技能有限，换了别人也许早就调侃嘲讽了，卫衡能保持平等尊重，已经是君子中的君子了。
但这次明明他是对的，他觉得自己还是有道理的。
不过，话虽如此，在试吃这胡萝卜的时候，他还是小心再小心，用石片削下薄得不能再薄的一片，先在耳后试了试，没有刺痛感，舌头舔一舔，也是胡萝卜的味道。
他在旁边摆好了一堆足有几十种的可食用可入药植物做成的沙拉，希望其中误打误撞有种解毒的。并且准备了草木灰水准备催吐，这阵势别说尝个野萝卜，□□都说不定救得回来。
于是他烤好那片胡萝卜，吞了下去。
然后他登时就昏倒过去，醒转已经是天明，好在他家的小木屋是有房顶的，不仅有，门还是反锁的，所以卫衡没机会看见，也不算丢脸。接下来的事只要把剩下的胡萝卜毁尸灭迹就好了，绝对不能让卫衡发现，不然他一定开心到跳到他屋顶上来跳舞。
因为晕过一回的缘故，慕容这次再看卫衡，心态就有点不一样了。其实按他一贯的行事准则，这时候是应该去道歉的，但卫衡一直不理他，实在有点麻烦。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不会道歉的性格，对上卫衡的时候，就特别难开口。
又沉默了两天，慕容又饿又累，这天正坐在河边看鱼，卫衡忽然扛着一个竹篓子过来了。
他大概真生气了，连浴袍也不穿了，又换了新风格，只围着块兔皮，其实他身材是真漂亮，也可能是太久没吃过碳水，一八七的个子，身上的肌肉修长结实，皮肤晒成蜜色，可惜兔皮实在太好笑了，要是干脆□□都比现在这样显得有威严。
慕容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忍不住笑了出来。
卫衡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看云。”
他说。
“啊？”
慕容没反应过来。
“晚上会下雨。”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提着他的篓子走了，慕容猜他是过来捞鱼的，以为自己在弄鱼，就走了。其实他真没必要谦让，慕容一条鱼也弄不上来，他也试着学卫衡做工具，结果是给自己手上添了人生第一个疤。他从小受的教育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现在没人给他治了，也就快完了。
到晚上他才明白卫衡那句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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