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去小说网

10. 第 10 章(第1/3页)

##

1

十日后,天启城满城缟素,悼人王万珩薨逝。

很久很久以前,中州每送走一位君王都会举行很隆重的仪式,隆重到不仅是仪式,更是一场全民一同经受的由外而内道德盘查。

比如二十七日不许王公大臣们除孝,四十九日不许所有人嫁娶,一百日内中州不得有宴饮之乐、丝竹之声,官员不得狎妓,百姓禁止庆典,老人不准办寿宴,小儿不准办百日礼,年轻人不得穿红着绿,姑娘们不得盛装出行。由以一部古老典籍为蓝本的礼仪教诲历经千年时光,逐渐演化成一整套听起来意义重大然而实际上不明所以的繁文缛节,宫闱在这个过程中尽情演绎什么是高贵的死,朝堂倾国之力确保君王的死后人民对他的敬畏一如生前,整套规则将人们丧失君王的悲恸一片片瓦解,再一步步强化成个人操行更进一步的实践。

人族太善长将君王的私事变成天下的公事,而但凡天下公事,则必定会细化成一道道不可撼动的规则。为了令这些规则为百姓知晓,末代人皇万无殇想了很多办法,颁布许多旨意来令礼仪制度愈发神圣不可侵犯。为此他召集博学鸿儒者上千人埋头编纂一部史无前例的鸿篇巨帙,以便分发天下以正民风。据说编成的这部书由于分册太多,需要用三十二个大樟木箱才装完,一直到万无殇举族共赴国难,这部书都还来不及刊印发放到中州各级地区。落在纸上的教诲均成一纸空文,散落飘落,到处都是,它成了一个诺大的伤疤,又像一场无法抹煞的记忆,以至于后继者不知道该将这部煌煌巨著如何处理为好,只得草草下令将藏有巨著的整座楼阁封闭起来,任由它毁于年复一年的虫吃鼠咬之中。

羽人入主中州,人皇降格为人王,曾在无梁殿经历短暂一生的这几位王,生前活得犹如抽线木偶,各种尊荣从未享用,死后自然也与当年那样繁复且声势浩大的葬礼大典不相匹配。江河日下,国运衰微,人王入殓大典已然差不多删减得不能再删,仅余那些依旧令羽人们无法理解的仪式,已成为天启万氏曾为东陆霸主的遥远回忆及人族朝堂剩下那点卑微的体面。

然而不管规矩如何被删减遗忘,有一条却不能不遵,那就是嗣君必须主持先王的丧葬大典。其中的第一步,便是为先王拟谥号。

所谓谥号,即用一个字褒扬追思先王的文治武功,这个字选什么,要怎么选有老例可循,并不真的需要嗣君动脑子去想,一般而言,都是由礼官在木牌上写好呈上,嗣君从中择一全了孝义就成。

定下谥号,工匠才能为先王刻好灵位;礼官才能对着灵位牌领着嗣君及众人行九叩九哭的大礼;王子们才能捧着它带领冗长的送葬队伍风风光光把先王葬入天启万氏世代安寝的皇陵;皇陵闭合后,德高望重的宗族王爷才能将这块牌请入宗庙,与列祖列宗们的放到一块,确保先王的在天之灵能得飨后世子孙的祭拜。

万东牒此刻便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礼官呈上来的四块木牌。

木牌用的都是好料,乌黑锃亮,放在裹着黄绸的盘子里煞是好看。四块牌子上面写了四个字,分别是:仁、钦、威、盛

问题是,万东牒看着这现有的四个字忽而很想笑。

他想笑便笑了,伸出两根手指捻其一块问:“仁?”

礼官木着脸答:“先王泽被苍生,心怀百姓,施行仁政,曾解衣赐街头困顿穷迫者。”

“哟,把衣服脱下来给街上的乞丐?没想到先王还干过这种事,哎,我是他亲儿子,从小缺衣少食都没见他老人家过问过一句,倒有闲心管街上的流浪汉,奇了怪了啊。可惜我没读什么书,我不知道什么叫仁政,我只知道早几年在宫外头混时,每逢春秋两季要向羽人纳贡,天启城的税务官个个如狼似虎又抢又打,就为了夺百姓过日子那点口粮。”

万东牒问,“你知道百姓怎么说这事吗?每年两度,收完税大伙都要聚一块问候一下先王的亲爹亲娘,哎,我才醒过神来,这些刁民可真坏,问候先王的亲娘,这不是就是拐着弯骂我祖父祖母吗?真是岂有此理。”

他笑骂着随手把写着仁字的木牌往地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礼官眉心一跳,只听万东牒吊儿郎当问:“这钦字又有何解啊?”

他按下不耐,依旧一板一眼答道:“钦者为敬,先王坐镇中州,得九州敬重……”

万东牒哈哈大笑:“老头,你没睡醒吧,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叫大都督汤牧辛听见,你是想让他笑死?”

他手一抛,将那块写着钦字的木牌玩儿似的丢入墙角的立式大花瓶内。

礼官脸上表情终于鲜活起来,他抬头首次认真打量万东牒的脸,忍着怒意道:“老臣觉得,威字甚好。”

“好?”

万东牒骤然一把抓过木牌砸到他头上,骂,“好个屁,你用这个字是想干嘛?自欺欺人还是颠倒黑白?还有这什么盛字,一样都是睁着眼说瞎话,先王生前是能带兵打仗还是能治国平天下?他恐怕连马长什么样都不大清楚吧?就这样还威?还盛?我看是威而不成,盛而难继才是!哎,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就这么替我分忧?白拿那么多年银钱也好意思?既然这样,我看从明日开始不如俸禄削减一半,省下的钱请些说书先生来瞎扯都比你们强!”

礼官捂住头又怒又惧,终于按捺不住道:“太,太子比臣博学慎思,那不如就请太子来拟……”

“哟,那要不要本太子替你领剩下那一半俸禄再替你花啊?”

万东牒嗤笑,敲敲桌子道,“懒得跟你多费口舌,过来,我说你写。”

礼官磨磨蹭蹭地挨过来,慢吞吞地铺好纸研好墨。

万东牒收了笑容,目光投向窗外,他想起从小到大,他与万珩彼此之间真正交流的机会却很少,少到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那位父王长什么样,只记得万珩将小刀捅入自己腹部时尽管久病无力,却下手异常坚决。

严格来说,他对万珩并不算恨,也不算有怨,恨和怨都是建立在期待与失望基础上,万东牒从小就有超越年纪的明白通达,他知道自己为人王所厌,他不会对一个素未谋面却莫名厌弃自己的人心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他对万珩有比恨和怨更直观明白,无从回避的强烈情绪,那就是憎恶。

好比有些人天生嫌恶蛇鼠虫蟊,看到了不打死不罢休那样,哪怕万珩已然咽气,一想起来还是亲手把他从棺木里拖出来再弄死一遍。

这是老天给他开的第一个,也是最根本的玩笑,老天让一个他无比憎恶的人与他有永远摆脱不了的血缘联系。

幸好万珩识相自己咽气了,万东牒冷漠地想,不然他一定会无法控制自己去弑君,与什么报仇爱恨都无关,单纯只是因为讨厌。

就这么一个讨厌鬼死了还不消停,还得继续给他添麻烦,想起来可真是让人想发火啊。

万东牒笑了,他掉转视线,看着已经等候多时的礼官,裂开嘴不怀好意地道:“我想好了,就庸字吧。”

“什么?”

“庸,中庸的庸。”

万东牒正色道,“先王一生有庸绩可叙,也用庸凡之道治国,进退有余,实在是我的楷模,就用这个字吧。”

“这……”礼官踌躇着不敢下笔。

万东牒似笑非笑地盯着礼官,目光逐渐转为锐利,明明只是一个少年,礼官却在他视线的重压下汗流浃背,不得不点了点头,提笔蘸墨,在白纸上写出一个诺大的“庸”字。

真不愧是饱读诗书典籍的礼官,字写得圆润端正,饱满大气,万东牒满意地笑着点头,他想,恐怕所有人一看到听到这个字,都只会想到平庸、庸碌、庸才、庸夫之类,因为谁叫万珩就是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没用之人呢?

他不但要让所有人族的百姓都看到,知道这个真相,还要让这个真相写入人族的史书里,篆刻入万珩的灵魂里。

任它千秋万代,大地面目全非,平庸都会成为万珩的代名词。

万东牒充满爱惜地注视着这个字,伸手虚虚抚了一把,随后一锤定音:“就它,拿去,该干嘛干嘛吧。”

“是。”

礼官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2

长生殿,曾经是倒数第二任人皇求长生的地方。

那位人皇对死亡有超乎想象的恐惧,拼命想要秘术师为其叩问天地星辰秘密,求得超越人族寿命极限的方法,为此劳民伤财,几乎将国库耗费一空,人族万氏皇朝,一点点被从内部蚕食吞噬,最终落到末代人皇万无殇手中已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空架子。

中州陷没,鼎毁国亡的预兆,兴许从那时候便已开始。

然而这里却曾经住过人族历史上最伟大的星象大师季放鹤,也是在这里,流传出那首今日妇孺皆知,但没几人相信的预言诗。

季放鹤住过的地方,陈设比无梁殿还精细,殿中厅堂还悬挂他亲手绘下的九轨星辰图,殿内据称存留他布下的星象阵,故而这里风清水凉,气韵流转,奇花异木常年欣欣向荣,生机盎然。

三王子庚得赐住长生殿,足见万珩生前对他恩宠之隆,他亦不负期望,从小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入主长生殿后更讲君子养浩然之气,行为大气,隐隐有圣主之风。

然而这位小小年纪便以养气功夫见长的王子,今日已摔了不知第几样东西。

三王子平日议事的书房已座椅倾覆,地上一片狼藉,王子庚喘着粗气抡起边角的大花瓶便要往地上砸,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殿下,够了。”

王子庚红着眼转过头瞪他,一字一句道:“我在自己的地盘上,砸我的东西,怎么就不行!”

“行。”

那人慢慢从阴影处走近,裹着长袍,面带银色面具,声音粗劣如用金属挫过一般难听,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客气,“你尽管砸,砸完了这屋里的,再去砸你寝宫,把动静闹得更大些,这样明日整座天启皇城都会知道,三王子庚昨晚大发雷霆,为什么呢,不过因为嗣君定下先王谥号为庸,三王子引为奇耻大辱。明面上会有人人夸你与先王感情笃深,背地里却会嘲笑你这点小事便沉不住气,难怪只能眼睁睁把王位拱手让给万东牒。”

王子庚动僵住,慢慢地吸了口气,将举着的花瓶放了下来。

他一放下东西,从小伺候他的内侍胡云翼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虚虚扶他到椅子旁。

王子庚颓然坐下,道:“可我身为人子,自幼蒙父王悉心教诲,到如今却只能听任旁人诋毁他,这叫我如何忍……”

面具男子严厉地道:“殿下是要起中州踏破晋北长廊的人,就是要能忍人所不能忍之事,等你他日荣登大宝,不过区区一个谥号,有什么不能改?!”

王子庚不甘地瞪着他,片刻后低下头,哑声道:“先生说得有理。”

“殿下也不必过于自责,”面具男子缓缓道,“你还年轻,偶尔沉不住气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莫要耽溺情绪。”

“是我失态,叫先生见笑。”

面具男子道:“怎敢见笑,倒是我一心为殿下谋算,倘有僭越之处,还望殿下莫怪才是。”

“先生说的哪里话,”王子庚正色道,“得您辅助是我之幸,我视先生为肱骨,请先生但有所想,只管直言相告,庚在这先谢过了。”

他起身朝面具男子恭敬行了礼,那男子也坦然受之,随后道:“既然殿下已发过火了,即位大典不日便到,届时……”

“先生放心,我会忍人所不能忍,断不叫您失望便是。”

“殿下聪慧,我不过是白嘱咐罢了,”面具男子点头,“天色不早,告退。”

“先生慢走。”

王子庚转头对胡云翼道,“天黑了,派两个仔细人务必好好地把先生护送回府。”

“是。”

胡云翼带着恭敬的笑,伸手道,“石先生请随我来。”

面具男子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踏出书房。

胡云翼没过一会又拐进书房,此时王子庚已换上惯常冷静自持的面孔,端坐椅子上,手持书卷阅读,屋内狼藉早已被内侍们收拾干净,若不是缺了摆设尚未来得及摆上新的,几乎要看不出之前他曾暴怒失态过。

胡云翼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石先生出宫了。”

“都有谁跟着啊?”

“暗部两名好手扮成的侍卫,两人皆擅追踪刺探,殿下放心,石先生的底细不用多久便会摸清。”

“嗯,”王子庚头也不抬,“小心点,他身边有秘术师,别着了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会亲自盯着。”

胡云翼冷笑道,“他要是真如自己所说的,一心想辅佐殿下成就宏图霸业便罢,要是胆敢干那些朝三暮四,虚以委蛇的勾当,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王子庚淡淡地问:“你不喜欢他?”

胡云翼一惊,忙道:“殿下身边的人,小的哪有资格论什么好恶。只是这位石先生来历含糊,行踪诡异,身边的秘术师忽男忽女,难以琢磨,实在叫人不得不防。我是担心殿下礼贤下士,一片赤诚,如果反过来被奸人利用……”

王子庚啪的一下合上书,胡云翼立即闭嘴。

“胡云翼,你知道长生殿原本是谁住的?”

胡云翼诧异,笑道:“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是季放鹤季大师。”

“你觉着,我若有季放鹤那样的人辅佐会怎样?”

“那定然是宏图霸业何愁不成哪……”

胡云翼高昂的声调在接触到王子庚的脸色后自觉越来越低,渐次不闻。

“废话。然而等到我出生的时候,万氏的江山早已是羽人的江山,祖宗的庙社早已不是帝王庙社,最后一代星象大师竟然让末代人皇亲手处死,导致我人族星象师一脉至此凋零,现如今想找个像样的传承人都没有。我纵有复振国势的雄心,可我手上有什么?”

“石先生此人虽疑团重重,但我至少有两点能确定,第一,他反羽人,第二他心里有所求。”

王子庚放下书,“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就怕他无欲无求,只要他想在我这得到什么,那必须得付出成倍、成十倍百倍的代价。我让你去查他,是查清楚他到底图谋什么,尽快弄明白他藏在那张面具下的,真正的欲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

新书推荐

三千职业可攻略妹妹的时间再世为狐野生动物的日常快穿女配拯救系统鸡夫夫(ABO)海贼王之镜花水月章鱼哥X海绵宝宝 比基尼海滩的幸福生活[陆小凤同人]九剑宋帝江山芙爱维尔海的人鱼[斗罗]烨火时空穿越症候群快穿系统之女配复仇不朽之王快穿之虐渣虐渣快穿之拒绝小白花综漫:神之征途白莲花,给公主跪下![综]完美穿越员黑篮之神级球员脸盲狱主修真记囧死个人了重生之朗朗星空[综穿]完美执事养成系统你好,猫先生[快穿]桃花游戏[埃及神话]超度灵魂也要推行市场经济快穿之女配攻略来做游戏吧!女王大人变成小白兔的日子跪伏吧,鱼唇的主角!(快穿)本书禁阅·熹微[综武侠]楼上黄昏[大唐双龙]问鼎系统之女配攻略(快穿)逆袭吧,女配梦幻傀儡师的综漫海贼王之青王竹林深处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