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狼鼻头耸动,似乎嗅到了什么可怖的气息,浑身白毛顿时直直炸起,像颗挂满了蒲公英的炮弹一般急冲而上,把黛挡在了身后,朝着那名尼僧龇起了两排锐利的獠牙。黛终于意识到了从适才起便徘徊在心底的不安感是什么——今夜的雾气浓得诡异,也凉得诡异,且雷狼的速度虽然快极,可也不该这么快就抵达宽永寺。
她被这群邪物们埋伏了!
“我们快走!”
她当机立断的道,雷狼闻言鼓起了全身肌肉,只待黛攀上它的背,便要载着她逃之夭夭,谁知等了数息,黛却是一动不动。它警惕的瞪视着那名诡异的尼僧,尼僧却只笑吟吟的站在门后,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于是雷狼飞快的回了下头,待看清身后情形时,登时愤然的吼了一声。
在它身后,黛兀自站在那里,身外的防护罩焕发着绮丽的光色,显然运行无碍,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外部攻击。可她自己却仍然涣散了眼神,仿佛堕入了某个无法抗拒的迷离梦境。而在她身后一尺之外,立着一位灰蓝和服的少女,乌黑如雾的黑发直披而下,发间露出两只尖尖的鬼角,令她娇美如百合的脸容现出几分森然的鬼气。她的手中还捧着一只森白的骨球,待看清那只骨球时,雷狼本就圆溜溜的双眼瞪得更大,心底的愤怒之火“噌”地烧了三丈高。
那是阿修罗送给它的般若白骨球!是它的!
“谈个条件吧,御犬者的狗。”
后方的尼僧忽然开口,声调忽高忽低恍如鬼泣,一听便知不是人类。雷狼扭过脑袋,继续朝她凶狠的呲着牙,尼僧见状,笑得分外开心:“我其实无意与御犬者为敌,只是想请他帮个小忙。”
她若有深意的瞥向被少女控制住的黛,“相信他也很有与我们合的意愿唷!”
事实上,赦生的那句“你该担心的是他们”并非自吹自擂。纵使鬼御门是守护江户城的最大势力,精通阴阳术与刀术的门人数不胜数,可能真正算得上一流高手的,除却五年前就已经舍弃武士身份、把自己混成一条没骨头的死狗的病叶出门外,只有安倍晴明与安倍邪空二人。而在这二人中,能被赦生视挑战对象的惟有安倍晴明,至于邪空……赦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如今前者已出于某种不明原因而死亡,后者又摆出一副鸿门宴的架势要请赦生入瓮。这个阵势放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是杀机四伏,可怕得紧,可惜轮到赦生身上,在安顿好黛的前提下,他连一点紧张感也没能提起来。
第十三代安倍晴明膝下仅有一女,数年前已嫁给京都的一位阴阳师,仓促间无法赶回,故而安倍晴明的葬礼便由身兼首座弟子与子侄的双重身份的安倍邪空主理。赦生甫一踏入,但见满座缟素,一派肃杀,不出意料的气氛不善。他来到邪空身旁,坐下来,取过一炷香敬在了灵前,淡淡道:“节哀。”
邪空满面悲戚的还礼。赦生的视线自棺材上一扫而过,安倍晴明已经入殓,隔着棺盖也看不出来什么。注意到他的目光,邪空解释道:“老师的法躯被妖魔吞噬,实在是残破不全。我只好用香楠木雕刻出了缺损的部分,再用老师生前最为喜爱的衣冠、法器陪葬。为了避免门人们看了伤心,在做好这一切之后,我们就封上了棺材。可惜没能让你见老师最后一面,是邪空的失误。”
赦生摇头:“门主是怎么死的?”
邪空面上掠过一丝愤恨之色:“我们中了妖魔们的埋伏。”
据他所言,安倍晴明接到了一封奇怪的书信,用信占卜,又得出了大凶之兆。他认为那是被驱逐出江户城的妖魔们反扑的征兆,决定以身为饵,看看妖魔们究竟有何图谋。为免打草惊蛇,他只带了邪空为助手,命他藏身暗处,与自己一明一暗互为奥援。他所料不错,对方果然是妖魔,还设下了天罗地网,目标就是取他的性命。安倍晴明与邪空联手拼力一战,斩杀妖魔无数,可惜敌人委实杀之不尽,安倍晴明年老力竭,在邪空被层层如潮水的妖魔淹没的同时,他一个反应不及,就被一个恶鬼的刀扎了个透心凉。
“我拼死力战,才抢了老师的残躯出来,回到鬼御门。是我无能,没能救下老师。”
邪空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这仇,安倍邪空记下了。”
“邪空队长千万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一名门人急切的道,“老门主走了,鬼御门上下就跟一盘散沙一样,缺了你可不成!你还得带领众位兄弟们给老门主报仇呢!”
“是啊是啊,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给老门主报仇。这事儿没了邪空队长您可不行!您是老门主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大的,是他的首座弟子,又是鬼御门的第一队长,兄弟们只服您!”
又有一名门人附和道,眼神若有意若无意的往赦生身上飘。
安倍晴明一死,鬼御门群龙无首,灵堂刚摆周全就急着敲定新门主人选。眼下门中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的便是两位队长,其中邪空占了地位最高,赦生占了实力最强,两人皆有资格参与新门主之位的角逐。赦生本身对当门主毫无兴趣,且本属空降,在鬼御门中几无人脉,如今最大的靠山安倍晴明已死,自然无法与根基深厚人望极高的安倍邪空相比。可惜架不住邪空就是视他为威胁,安倍晴明尚自尸骨未寒,他便伙同一众拥趸们欲除却赦生这个心腹大患。
“对了,老师提到过,他是在与银鍠队长你从宽永寺回来的路上接到这封信的。”
安倍邪空说着,自胸口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笺,念道,“‘我希望能够私下咨询您,我会在佃岛的往生之桥等您。’银鍠队长,你还记得当时的细节吗?”
“这牵涉到老门主的死因,请银鍠队长务必要知无不言呐!”
门人们七嘴八舌的说道,一边诚恳的朝赦生鞠躬,一边慢慢的朝他逼近。
赦生还是头一回听到这封安倍晴明口中的“情书”的内容,不由嘴角一抽,待听到门人们把这件事扯到了他的身上,俨然有影射他与妖魔勾结杀死安倍晴明的意味,神色登时一阴,冷眼看着他们演戏:“他说过,为赴此约,他将做足万全准备,带一名信任之人做助手。”
邪空表情微凝,果然赦生紧接着以含着几分嘲讽意味的口气道:“邪空队长为晴明门主认定的可信赖之人,随从护卫,不也没保住晴明门主的性命?我不过是凑巧目睹他收信而已,又何必咄咄逼人地来问责于我?还是邪空队长觉得,拉我给晴明门主陪葬,就能掩盖你无能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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