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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聚楼是京城一等一的名楼,这里有吃不尽的好酒好菜,也有看不完的美景美人。但季权只将龚家两兄弟往楼上一送,便转身说他还要去寻个人。
龚家兄弟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季权为人,也都笑着应下。
然而当季权真正带人进来,这两兄弟的脸上却同时开起了染坊——
龚宏站起身来险些拍桌走人,而龚正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季权身后的男人,怯怯地开口唤了一句:“大哥。”
龚家年轻一辈中,龚正会叫大哥的——也只有那个被整个龚家不齿的人。
见着自家兄弟,龚雅也不应,只眼神轻佻地将一桌好酒好扫了一遍,啧啧叹道:“菜色平平,酒倒尚可,不过季权——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儿,竟也学人家当什么和事佬?”
说完,他大喇喇直接坐下,夺了桌上的酒壶仰头便灌,酒液顺着他的脖子一路蜿蜒往下,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加上他披发散冠的样子,倒十分疏狂。
季权笑笑,冲还在生气的龚宏眨了眨眼,也坦然落了座。
不过落座之后,他又找来小二新添了两壶酒。
今日殿试是个好日子,福聚楼里其实也挤满了不少他们同场的进士。季权、龚宏、龚正三人算得上是名人,刚才一闹已引了不少目光,龚宏不好发,冷哼一声坐下。
龚正看看龚宏,又看看季权和大哥,挠了挠头,跟着坐下来。
“大郎误会了,”季权开口,顺手给龚宏和龚正添上了新酒:“今日殿试毕,是个好日子,往来诸生无论考得如何,都兴庆祝一番。三位皆是我的朋友,今日只请朋友喝酒,不谈其他。”
说完,他自己满饮一杯,笑嘻嘻地开始吃菜。
龚雅一愣,突然“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点点头,道了两句“不错”。
他们两人和和气气,龚宏到底有修养气度,初见之时虽然生气,但也忍了下来,木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想了想,也持著动筷。
看着自家两位哥哥没有爆发争执,龚正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也高兴起来,笑着抢了最大一个狮子头在碗里,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黄华,看来你考的不错嘛。”
福聚楼的饭菜并不便宜,虽说对他们这些高门子弟来说不算什么,可今日殿试的题目过于刁钻,多少人考出来都垂头丧气,季权却还有心情请他们吃饭。
龚正一边说,一边转着大眼睛揶揄地看向季权。
“那我也可能考差了,准备与友人一醉方休呢?”
季权笑,坏心眼地要去抢龚正碗里的那颗圆溜溜,吓得龚正鼓起腮帮护食地端起碗来往旁边缩了缩。
他这一动,条凳就失了平衡,连人带椅子倒向了龚雅那边。
正在啃一只凤爪的龚雅眼都没眨一下,伸手就将龚正给扶正了,顺便用脚把凳子勾稳。
被“救”了的龚正小脸一红,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后,又鸵鸟一般地缩起来,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大肉|团子”。
龚雅看了看自家小弟怂了吧唧的模样,嘴角闪过一丝儿笑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经意地将几样龚正爱吃的菜,都不着痕迹地往龚正方向挪了挪。
对于人家的家事,季权没有权利说什么,但他知道龚雅并非当真外头传的那样是个酒囊饭袋,对龚家也并非毫不关心。
低头浅酌了一口酒,龚雅笑问:“你这么一闹,我倒有些好奇了,今日策论问的是什么?”
季权刚想回答,旁边一直在喝闷酒的龚宏却忽然开口:“陛下问为何他励精图治还不能天下大治,是他不够仁德,还是因为他对贪腐优柔寡断。”
素来冷着一张脸的龚宏如今看上去更生气,他瞪着龚雅,狭长的眉眼中闪着寒光。
“嗯……”龚雅沉吟了一会儿,继而摇摇头:“这么简单的题目,有什么难回答的,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策问,真是无趣、无趣……”
他这么一说,莫说是龚宏,在福聚楼里其他进士们都倒抽一口冷气,有几个暴脾气的,甚至直接围到了他们的桌旁——
“你什么人啊在这里大放厥词!”
“唷——这不是龚家那个浪荡子弟么?”
其中一人似乎认得龚雅:“你若会答,倒说说看怎么个简单法儿啊!”
“是啊!你说说看、这策问要怎么答!”
这么一闹,楼里汇聚的众多进士都聚集到了季权他们桌旁,一个个喊着要龚雅给出个好答案,外围看不到人的,甚至搬了楼里的桌椅踩到上头,看着老板和小二心惊胆战。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群,龚雅不疾不徐地又灌了一口酒才朗声道:“古来励精图治的帝王多得是,然而大厦倾颓、风雨飘摇,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
“身怀帝王之才,然而生不逢时。历朝末年六国乱世,纵励精图治,哀帝一样当了亡国之君。可见——仁德并非天下大治的直接原因。”
众位进士愣了愣,聪明的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季权只是兀自笑笑,这次的考题刁钻,但若不在殿试那样令人紧张的环境中,多少人或许都会想出解决的权益之道,但偏偏考场上一叶障目,便错过了仕途。
“至于太|祖、武宗等以武定天下,杀伐决断、重惩叛臣者,也并非治世之必然。太|祖若无范云、宁王辅佐,则不会有永宁盛世。武宗若无贤后主内,何来南北一统?”
“所以啊——”龚雅眯起眼睛,笑着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液:“这题问的是治国方略,可跟陛下是贤明还是仁德没多少关系。”
“至于诸位你们想怎么论述,这便同我无甚关系了吧?”
龚雅耸耸肩,站起身来一副无辜模样看了看众人,看着他们或惊讶或懊悔的表情,还狡黠地冲季权眨了眨眼。
季权微笑,再给龚雅上了一壶酒。
那些进士们万没想到刁难了他们一早上的题目竟然就被这么剪开了,颇有一种拨云见日、快刀斩乱麻的爽快,但偏偏他们在考场上——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等人群渐渐散开、各归其位,龚宏才皱眉正色看向龚雅。
龚雅字子安,取义《荀子》荣辱篇的“君子安雅”。年幼时他们兄弟几人同上学堂,他只记得先生大赞他这位堂兄的文章,“气势浑宏、胸怀天下”八个字,是龚宏最早学会的词。
他一直将这位大兄,当做圣人那般敬仰。
然而天岁四年一场殿试,从此龚雅这个名字成为了龚家讳莫如深的禁忌。而龚宏,也不得不承担起龚家“长孙”的任务,克己复礼、恭谨谦和。
如今五六年过去,当初的“气势浑宏”依旧,而他却不复少年。
龚宏暗自苦笑一声,看了季权一眼,想了想端起酒杯转向龚雅,涩声道:“……大兄,宏,敬你一杯。”
被他这般称呼唤得一愣,龚雅端着酒壶竟然有一瞬间的停顿,而旁边的龚正也眼睛一亮,极为机灵地端起酒杯来,凑上前:“我也要、我也要!哥,我也敬你。”
本来龚宏心有戚戚,面容上带了几分哀思和后悔,可被龚正这么一闹,免不得也翘了翘嘴角,龚雅一顿之下,摇摇头,也笑,举起酒壶来与他两位兄弟碰杯:“‘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
“唯酒可忘忧!酒真是个好东西!”
他满饮了壶中剩下的酒,用袖口一擦嘴角,眼中精光乍现地看着季权,佯怒地怨了一句:“你这小子!”
当日龚雅问季权所求何事,季权却说只是为了给家中小孩找一位先生。此后却总是找各种由头来与他喝酒,只喝酒不论道,总说些风花雪月故事。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今日季权前来找他,也只说是同几个朋友喝酒。龚雅嗜酒,有人请客自然欣然前往,却不知道季权这老小子,竟然在这里等着。
等着他们兄弟三人见面,等着他们一笑泯恩仇。
看龚雅也没真的动怒,季权当然乐见他们龚家三兄弟之间关系融洽,毕竟他还在算计着之后平昌将军府的事儿,所以他也执杯把盏,笑道:
“世人容阮籍,司马杀嵇康,都是寻常、都是寻常。”
同样的竹林七贤,嵇康真性情,始终不媚俗于世。如此为钟会暗害,广陵一曲成绝响。阮籍容忍于世,贤达雅致,得以天年。
这话说出来,龚雅还没说什么,倒是龚宏一愣,然后肃然起身,冲着龚雅长身一拜:“大兄,宏素日管中窥豹,为世俗所蒙,错待了大兄,还望大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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