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连夜从边关赶回来,所依仗的不过是他刚刚打退了敌军,敌军要休养生息一些时日。后来听阿骨说,将军是将事物托付给了自己的副官,夜以继日的往回赶,所以来的匆忙,也不过停歇了一日便又回到边关了。
只留下朕对着桌子上的那道由将军书写,大赦天下的圣旨,报以沉默。
“陛下,”公公端着盘子进来,“您也累了一天了,该休息了。”
外面艳阳高照,透过敞开的纸窗可以瞧见窗外摇曳的树枝,还有明媚的天空:“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只是朕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将军临行前递送的圣旨就那么放在朕的面前,所需要的不过是朕的两个印章而已,“他到底将朕,看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期待一个答案,但是公公好像误解了什么:“陛下如果非常在意,便将将军留在身边,一试一二方可知晓了。”
他将茶水放在了朕的手侧,言语恭敬似乎真的在为朕的烦恼而忧愁,并想要替朕分担一二。
可跟在他后面的阿骨却冷笑一声,侧坐在桌子上俯视着看着公公:“如果你还有点儿智商,就该知道如果你动了将军,会是什么结果。”
他看着公公的眼神很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很久没有看到有这样犀利眼神的阿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骨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同朕谈论自己知道的那些有趣的事情。于他来说好像仰望头顶的星空,变得比同朕在一起更加的有趣:“阿骨,你在想些什么呢?”
余光瞅见公公抬头看着朕,只是公公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匍匐在地上动都没动,似乎没有听见阿骨针对他的言行:“在想,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估计也就只有阿骨敢说了。
可朕……真的完全不生气啊:“你便是朕的脑子啊,好阿骨~”
阿骨比朕更适合当一个皇帝,他有着朕没有的责任心,有着朕没有的敏锐与判断力:“如果阿骨一直在就好啦,”对着阿骨笑,“阿骨会一直在的对吧?”
他没有回话,坐在桌子上俯视着公公,然后叹气:“你真的打算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啊……轻减赋税,取消刑罚,释放囚犯,布粮天下。”
将军手写的锦布之中大概就是这么几条,“救济退伍士兵,重开科举考试,废除孝廉推举,还有……”看着公公,“宦官不得干政。”
公公跪在那里打了个哆嗦,然后朕就瞧见了公公老泪纵横的脸:“陛下明鉴啊,奴才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奴才是真的担心陛下年幼无知,身侧又无长辈辅佐,才会,才会逾越想要帮助陛下啊。”
他是在说,他在心里把我当做他的孩子?还是在说他是朕的长辈?
不过……是一个无根的狗奴才罢了,谁给他的这个胆子!
阿骨坐在那里嗤笑一声,眼神里赤裸裸的写着他的不满和讽刺。只是他的笑,却让朕冷静了下来:“朕知道,”眼前晃过将军的脸,晃过母后的脸,晃过父皇的背影,晃过当年那个趴在墙头的小小孩童,“朕知道。”
“让朕一个人待着吧。”
阿骨没有动,公公则慢慢的站起,弓着腰退了下去。
阿骨坐在桌子上看着朕,俯身越过诺大一张桌子,抬手按住了朕的头:“没事了,”他的怀抱很冷,但是却令人心安,“一切都会过去的,到了那个时候,就一起去看看所说的水墨山河好不好?”
年幼的时候,当父皇还对母后抱有感情的时候,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副画卷。那是当时最具盛名的得道高僧所描绘的山河,明明只是简单地黑白墨色,却有高山流水,有落雁飞鸿,有热闹集市也有荒废古城,有寻常夫妻的日常,也有书生学子赶考的热闹。
长长的画卷,画出了这人世间的千寻百态。而那副画卷挂在母后的宫里,每日都会被母后仔细观摩,然后抱着朕坐在那副画面前,指着画卷的某一处讲述一个或美好,或悲伤的故事,一个又一个。
“水墨山河啊……”
后来母后同父皇不再恩爱,朕也离开了那华丽的宫殿,去了小院落。那长长的画卷,被母后在临终埋在了那小小的院落中……
那一个个故事,朕讲给了阿骨,阿骨讲给了朕,一遍又一遍,讲述了三百多遍,度过了三千多个日夜,然后等来了这个座位,等来了这幅彩色的山河,等来了……
一片冰冷。
“算啦,”起身将将军所写的锦布折叠,“天高皇帝远,将军又不知道朕究竟做了什么。”
眯起眼睛笑着将锦布塞到了身后的书架之中。
阿骨坐在桌子上看着朕,一如过往所有的日子,一如未来所有的日子,他会一直看着朕。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图。传闻那是当年景太o祖所用征伐天下的布局图,非常古旧了,不知在过去的岁月里被翻新了多少次。将军说那幅图里满是杀意与战气,虽然那时在朕看来只有一地荒凉与破败。
可如今……
“太o祖当年也不过是未能封王,不受重视的庶子。他又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介质子,翻身成为帝王,然后一雪前耻的在短短二十年内一统九国呢?”
问阿骨,阿骨没有答案,问将军,将军也没有答案。
除却大赦天下的指令,将军留下的还有一份简短的名单。
不,与其说是名单,倒不如说是任书,写着提拔什么人到什么位置。将军倒是将朕的心摸了一个透彻,若大赦天下那么势必要引进新人,若不重开科举那么就需要用他所提点的这些人,为重新完善朝堂的顶梁柱。
这些人无论是不是将军的亲信,是不是有才能贤干,都不再重要了。
看着被塞到了边角里的那锦布,心口却是将军抱着朕的温度。
‘陛下,’他的胸口那么温暖,像是冬日的暖炉令人眷恋,‘您一直,都在不安么?’
他的声音很低,不同于公公的尖锐,不同于太傅的缓慢,说话的字里行间干脆利落,行文断字简洁明了:“那些想要害您的人,那些欲图对您不轨之人,告诉臣,臣愿意为陛下斩除他们。”
这样的话公公也说过,他说过很多遍,可是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朕说过,’将军的身体好暖和啊,像是母亲的怀抱一样,令人安心,‘将军只需要身披黄袍,一切都解决了啊。’
将军没有应承朕的话,他抬手按住了朕的头,将朕的脸完全的埋入了他的怀抱:‘陛下或许不记得了,臣多年前曾经与陛下有一面之缘。那时臣只是一个无官职在身的布衣,而陛下当年尚且贵为太子。’
不记得了,那样卑微又不起眼的人,朕尚是太子时一日不知要见多少。
阿骨在朕的面前晃了晃手,恍回了逐渐飘远的思绪。转头去看阿骨的时候,他已经将那锦布放在了更隐蔽的位置:“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要后悔了。”
他叹气,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不然就不像你了。”
什么才像朕呢?
“叫太傅进宫吧,”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你很喜欢他不是么?”
阿骨沉默了一秒,随着朕的目光向窗外看去:“曾经很喜欢,可当他同那些人一起,弹劾你我的时候,便已经不喜欢了。”
这便是阿骨啊,朕的阿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看着阿骨,他比窗外绽放的花儿更艳上几分:“谢谢。”
“没什么,”他勾唇轻笑,小小的酒窝浮现在脸上,“你是我全部存在的意义啊。”
————————————这是注释————————————
*公公所谓的放在身边试探一二,也有将将军远离带离战场,剥夺权威的意思在里面。
*阿骨说的后果,便是失去了将军这个依靠,小皇帝便不能洒脱的根现在一样呢。毕竟现在将军才是那个站在小皇帝背后,掌控兵权的人。小皇帝能够过得如此洒脱肆意,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功于将军的权威。
*公公有点儿方,所以在打感情牌试图让小皇帝想起他的好,结果弄巧成拙了。毕竟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尊卑还是很明显的,而且小皇帝对太监其实有很大的抵触与厌恶在里面的。
*小皇帝其实动摇了的,他意识到了将军是为了他好,而不是想要害他。只是他的底线便是罪己诏和大赦天下,他不会对这个天下人好的,那不是他要做的事情。
*太傅在小皇帝复位登基之后,已经等同于鳌拜那样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利其实一直都在试图养歪小皇帝,阿骨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过去的太傅对两个人来说再怎么不同,现在也已经变成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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