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哲也在很久之前问过凛彻凉一个问题。
那是在一个阳光炽热的午后，他和荻原君打完篮球后去街头网球场接她。他的手里拿着刚从冷饮店里买到的甜筒和冰沙，一路走到隔栏前。
她最喜欢的草莓味被夏日里的热浪吹得他有些发晕，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再买一份香草奶昔时，那个背对着他正在给比赛选手加油的小姑娘一下子转过身来。
“哲也，你太慢啦！快来快来，比赛还没结束！”
又是这样，只要他一出现，这个人总能立刻就发现他的身影。
他从人群中挤了进去，虽然不懂网球，但他也能看出这场比赛的胜者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笑得如沐春风的少年——那个一直在她口中出现的人。
“啊啊啊不二真的是太帅了！”
“嗨嗨，吃的时候还是慢一点比较好喔，不然等一会你又要肚子痛了。”
黑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会还是我们先走吗？”
“嗯，妈妈说了要追一个男孩子首先就要学会欲擒故纵！”
“……先把你的口水擦擦干净好吗？”
过程毫无悬念的比赛结束后，凛彻就拉着他的手迅速逃离了现场。虽然黑子不明白她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但他每一次都陪着她。
“要死了，好像真的跑太快了，肚子有点疼。”
黑子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从运动包里拿出毛巾和保温杯，“都说了让你不要一下子全部都吃完啊。”
“因为哲也每次买到的都好好吃，根本停不下来嘛。”
这和你买的难道有什么区别吗？黑子认命地扶着她坐到路边的椅子上，接着用毛巾帮她把脖子和后背的汗水擦干后，这才倒出热水让她抱着暖手。
这是认识的第三年，黑子哲也在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照顾她的习惯。
“哲也，你初中就准备念帝光了吗？”
“嗯。”
黑子看她又下意识地想喝热水，伸手拦住，“不是说过很多次，吃完冷饮不能马上喝热水吗？”
见她乖乖地抱着不动了，黑子才询问道：“那你还是跟着不二君一起去念青学吗？”
“唔……不知道诶。前段时间认识的那个人，啊就是抢走我第一名的那个混蛋，他说他会去立海大，还邀请我一起去。所以我现在在纠结是回神奈川呢，还是继续留在东京。”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人全都在神奈川吧？”
看着她又呈放空状态，黑子从她手里拿过杯子，“一直一个人呆在东京可以吗？”
“嘛，这个不重要啦。”
说不出口。
黑子哲也起身，帮她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听着她又说起了那个不二在网球场上的英姿。
我们一起去念帝光吧。
这样简单的一句邀请，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阿凉，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
“你知道我的存在感是很低的吧？如果不是自己主动表明存在，就连我的父母有时候都会忽略我。”
他的声音因为沮丧而显得有些低沉，“可是从我们第一次遇见开始，你从来没有一次会漏掉我。即使是在人群中，你都能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发现我，为什么？”
她用看白痴的目光打量了他一圈，而后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回答，“因为哲也的头发是我喜欢的蓝色呀，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不到呢？而且什么叫存在感很低呀，不要连你自己都那么说嘛！”
明明那个时候说的无比坚定。
可现在他就站在离她仅仅只有三步的台阶下，她却毫无所觉。
“哲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想要的远比你想象中更多，你会离开我吗？”
在医院探望结束快要离去之时，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黑子那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无论是会还是不会都不对。但其实他也一直想问她——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你想要的，是绿间君可以给你的吗？
如果是，那你的眼里为什么一丝波动都没有？
喜欢也好，厌恶也好，哪怕是讥讽、嘲笑、愤怒……统统都没有。
现在的凛彻凉，美丽纯洁、无辜柔弱，像一具最完美的人偶。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步步走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沉默着转身向下离去。
阿凉，你总说自己获得了新生，我也为你的蜕变而产生过欣喜。可是看着现在这样的你，我才有些后悔并且开始自责：
当初鼓励你改变自己的我，是不是和那些曾经凌/辱过你的人毫无差别？
＊＊＊
黄濑凉太自从进入篮球部后，第一次在训练上请假。事实上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恨不得马上跑到那个人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一切都问清楚。但一想到赤司和他说过的话，他又立刻赶快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尽可能多的从论坛中找到他想要的讯息。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其实在读完凛彻凉那最后一篇日记的时候，他已经将过往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时的伤口，为了掩饰伤口而化的妆，对待所有人试探又疏离的态度……起初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固有的骄傲，是天生绝色的矜持与自尊，却从来没想过那只是她封闭自我的形式。
他在曾经的一次拍摄中听前辈说过，在着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有一种非常美丽的动物，但它们体型娇小又毫无攻击力，所以繁衍非常困难。也因此，它们对外界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性，即无条件接纳一次，如果失败就再也不会回头。即使威胁到生命，它们也绝不动摇。
不知为什么，黄濑突然就想到了她。
论坛上的图片大多被打上了马赛克，但从那些侮辱性的文字中还是可以窥见她当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时的她长相并不出众，却太过优秀。
黄濑从小就生活在他人的羡慕之中，运动全能、外貌俊美，到了初中后又被星探挖掘成了校园模特，可以说他到现在为止的生活都一帆风顺。别说是校园暴力，就是和人冷战吵架，也是几乎没有的。
他们都说黄濑凉太性格好、脾气好，又容易接近而且笑容爽朗，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王子殿下。却不知道他对这些厌倦得不行，在绝大多数场合，所谓的亲和力都是装出来的。
其实根本没有听你们在说什么，其实对你们的兴趣一点都不关心，恋爱烦恼不什么的要来问我啊，有说废话的功夫不如多去看书啊吊车尾，谢谢你的喜欢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是这样的，内在一点都不阳光的黄濑凉太。
所以他不敢上前询问一句，也不敢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因为也许在过去的某些被他忽视的场景中，他也曾做过刽子手，冷漠地旁观着众人的欺凌，无比合群。
“如果只是愧疚的话，还请黄濑君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昨日分别前黑子的最后这一句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比起前一句询问，这句显得警告十足——尽管黑子一如既往地敬语让它听起来像是个请求，但他清楚，少年是认真的。
因此，黄濑也无比正式地拒绝了他。
“那可不行。因为我答应她了，一定会保护她。”
繁多的界面充斥在屏幕上，黄濑拍了拍脸颊，坚定了神情。
＊＊＊
在所有人当中，水树葵应该是最先预料到这场风波的人。
为一个超级喜欢逛论坛的资深宅，水树的日常就是刷帖子。当她知道女神是从立海大转学过来的时候，当天晚上就潜到立海大的论坛里，把所有关于凛彻凉的消息都看了一遍。
可是和她预想中不同的是，立海大并没有什么女神完美侧脸百连拍之类的独家珍藏，有的只是肆无忌惮地传播和调笑。
「记录曾经关于r小姐的活动~旧贴更新！」
「超震惊的r小姐旧照大公开~高清无/码~三天后删！」
「前后对比明显，r小姐疑似整容，有模板图！」
虽然没有出现名字，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水树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些帖子一个个看过去的，在论坛这个不需要真实身份验证的地方，人们总是无穷尽地释放着自己的恶意。
他们口中的r小姐与她认识的凛彻凉完全就是两个人，如果不是照片中出现的学生证无法假，水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大型的整人玩笑。
而事实证明，这远比玩笑更让人恶心。
语言是不会自己飞翔的，借给它们翅膀的是人类。
回忆起流言传播的速度，水树不得不赞叹，计划这次诋毁的人确实很聪明。时间差、过去爆料、整容猜测……一套下来，只要没见过或是不了解凛彻凉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带了节奏。
而只要这样的人多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咬牙，终于拿起手机拨出那个几乎没有联系过的号码，“……表哥，是我。久疏问候，虽然冒昧，但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她知道，现在这样远远不是结局，甚至，连开场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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